视觉中国风波背后:十年来涉及诉讼案1.2万件,版权保护陷入“黑洞”

  4月11日,视觉中国(000681.SZ)因声明拥有黑洞照片的在华版权被卷入争议,包括共青团中央、海尔、360、新浪在内的多个机构和企业,均对视觉中国主张的相关图片版权进行“声讨”。视觉中国黑洞、国徽、国旗版权事件引燃公众反感情绪。

  舆论风口浪尖之下,视觉中国官微发布致歉声明,并称国旗、国徽等不合规图片由签约供稿人提供,已下线。然而道歉并没能换来大众的原谅。随着事件发酵,视觉中国遭到了天津网信办深夜约谈,人民日报、新华网点名批评。

  不得不说,成也版权,败也版权。视觉中国用一场关于版权的风波把自己推进了“黑洞”里。

  视觉中国“黑洞照片版权”事件回顾

  4月10日晚,人类首张黑洞照片发布,引发广泛关注。但很快有网友发现,这张黑洞照片在视觉中国的图库中出现,图片还被打上了视觉中国的Logo(标记),并注明此图仅限于编辑用途,如用于商业用途,请致电或咨询客户代表。

  对此,视觉中国通过官微@视觉中国影像 发布声明,“黑洞”照片属于Event Horizon Telescope组织(EHT),视觉中国通过合作伙伴获得编辑类使用授权。该图片授权并非独家,其他媒体和图片机构也获得了授权。但是该图片根据版权人要求只能用于新闻编辑传播使用,未经许可,不能作为商业类使用。商业使用一般包括广告、促销等使用场景,视觉中国并未获得该图片商业用途的权利。如未经版权人授权,用于商业用途,将可能存在风险。

  然而,视觉中国的回应并没能打消网友们的疑虑,随后网友们还发现,有例如国旗、国徽等照片在视觉中国上也被标注版权所有,黑洞照片版权事件进一步发酵。

  4月11日中午,共青团中央在官方微博上公开@视觉中国,并配上在视觉中国网站中的国旗、国徽图片,发问“国旗、国徽的版权也是贵公司的?”此外,百度、凤凰、联想、海尔等公司也纷纷在视觉中国影像官微下配图留言互动。

  对此,4月11日傍晚,视觉中国影像微博发表回应:经网友举报的视觉中国网站关于国旗、国徽等不合规图片,经查该图片由视觉中国签约供稿人提供,视觉中国作为平台方负有审核不严的责任,为此深表歉意!我们已对不合规图片做了下线处理,并将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持续性的加强审核,避免类似情况发生。感谢广大网友的监督!

  不过,对于黑洞照片的版权情况,视觉中国并未作出其他声明,但已经在版权库中删除了这一照片。

  视觉中国的致歉并没有换来公众的原谅,网友纷纷表示此举只是甩锅行为,有网友表示:“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?”

  针对一系列事件,4月11日深夜,人民日报发文四问视觉中国。其指出:“当版权保护成共识,没有人否认摄影作品有著作权。问题在于,著作权是否真成立?平台有没有净化版权池?商业模式是否经得起推敲?避免版权保护陷入“黑洞”,与提倡版权付费一样重要。 ”

  而新华社也发表评论称,“打着版权保护幌子做起生意,怕是不太合理”。

  4月12日,针对视觉中国网站传播违法有害信息的情况,天津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依法连夜约谈网站负责人,责令该网站立即停止违法违规行为,全面彻底整改。目前,视觉中国网站已无法打开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国家版权局今日回应#视觉中国版权风波#:近日,“黑洞图片”版权问题引发关注。各图片公司要健全版权管理机制,规范版权运营,合法合理维权,不得滥用权利。国家版权局将把图片版权保护纳入即将开展的“剑网2019”专项行动,进一步规范图片市场版权秩序。

  十年来涉及诉讼案1.2万件

  公开资料显示,视觉中国创立于2000年6月,是一家视觉影像产品和服务提供商。其核心业务板块为“视觉内容与服务”、“视觉社区”和“视觉数字娱乐”,同时拥有中国最大的视觉内容互联网版权交易平台。2014年,集团在进行了重大资产重组后,视觉中国成功在登陆深交所。

  官网资料显示,视觉中国现拥有超过2.7亿张图片、500万部视频、30万首音乐的版权,与超过1.7万名摄影师存在合作关系,且每日新增图片量超过2万张。

  但在维护图片版权的同时,视觉中国也引发了诸多争议。据天眼查天眼查数据显示,2009年至今,视觉中国主体公司为视觉(中国)文化发展股份有限公司,该公司法律诉讼有141条,其旗下两家公司汉华易美涉及法律诉讼4011条,华盖创意涉及法律诉讼8000余条,三家公司涉及纠纷案件共12000余条,其中案由绝大部分为起诉他人公司作品侵权。

  另据裁判文书收录网站Openlaw的数据显示,与视觉中国有关的法律诉讼,2018年全年共有2968起,2017年更是达到了5676起,也就是说,平均每天视觉中国就有15.6起官司要打。在这些诉讼中,涉及到知识产权与竞争纠纷的占据了大多数,占到了66.4%,其次是侵权责任纠纷和不当得利纠纷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网络甚至有传言称,视觉中国有专门的法务团队,这个团队对于图片侵权案已经身经百战,每次发现盗图的行为,会对侵权企业进行公证、警告、和解或诉诸法律,赔偿金额在几百到上千元一张不等。有网友调侃成称:“法务部门是视觉中国的创收部门。”

  超八成收入来自“钓鱼维权”

  根据视觉中国发布的2014年财报,2014年,视觉中国集团实现营业收入3.9亿元,同比增长49.26%;净利润1.41亿,同比增长76.46%。

  艾媒网查询发现,自上市之后,视觉中国的财报也呈持续增长的趋势。数据显示,2015年至2017年营收分别为5.43亿、7.35亿、8.15亿;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分别为1.58亿、2.15亿、2.91亿(单位:元)。

  从财务数据来看,视觉中国的收入,主要依靠提供视觉内容和服务,这部分正式被众多企业质疑“钓鱼维权”的部分,其主要方法是“维权获客、维权创收”。

  据其2017年年报显示,视觉中国的主营业务“视觉内容与服务”贡献营业收入5.84亿元,占总营收的71.7%,且毛利率达到68.9%。其次是软件信息服务,贡献总营收的17.2%,而广告创意服务和数字娱乐对总营收的贡献占比不足12%。

  值得注意的是,在2017年报中,视觉中国在核心竞争力分析一栏下提到了版权保护能力。其表示,公司基于图像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自行研发了“鹰眼”——图像版权网络追踪系统,能够追踪到公司拥有图片在网络上的使用情况,大幅降低版权保护的成本,有效的保护了版权人的利益。

  正是这套“鹰眼”系统,大大降低了获客成本,客户数量也大幅增长。报告期内,公司通过“鹰眼”发现的潜在客户数量较去年同期有超过84%的增长;通过“鹰眼”新增年度协议客户数量较去年同期增长超过54%。

  另据其2018年三季报显示,2018年初至本报告期末,视觉中国合并层面营业收入7.01亿元,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2.20亿元,其中占上市公司总收入81.81%的公司核心主业“视觉内容与服务”实现营业收入5.74亿元,同比增长34.48%,核心主业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2.32亿元。值得注意的是,某从业十余年的注册会计师对新京报记者表示,主营业务收入中包括版权纠纷收入。

  商业模式广为诟病

  实际上,在此次引发众怒之前,视觉中国的商业模式就广为诟病。

  去年7月,经纬中国创始人张颖曾经发微博控诉图片公司这种“恶意起诉”的商业模式。张颖称,“视觉中国从去年开始,开发了一个系统,开始有组织地大范围搜索未授权疏忽使用他们图片的各种企业,然后漫天开价地要求巨额赔偿。通常一个小疏忽一张图片也不接受删除,直接索取几十万人民币的天价赔偿,要挟企业签年度合同。”

  张颖还表示,“侵权确实不应该,但这种漫天要价的商业模式更不应该,现在还变成了这家公司的核心商业模式,也是好笑了。

  而张颖的态度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外界声音,认为视觉中国存在“维权—诉讼—和解—签约”的“勒索式商业模式”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被视觉中国在2017年索赔的煎蛋网便还原了全套流程:煎蛋网按知识共享(CC)协议翻译文章,转载了原文中来自Getty Images的图片,视觉中国正是Getty Images的中国代理商。

  因为这些图片,煎蛋网被索赔25万元。在视觉中国给出的“合作方案”里,煎蛋网2017年以前侵权的584张图片,按每张60元付费,另要求煎蛋网在2017年按每张80元购买1000张图片,2018年按每张72元购买2000张图片。

  诸如此类的例子,举不胜举。而目前,视觉中国的图片通过各类渠道广泛地散布在网络上,这就使得“踩雷”变得很容易,因此也让视觉中国的“维权”颇有“钓鱼执法”倾向。

  版权保护陷入“黑洞”

  保护版权是社会共识,但不能为了利益滥用版权,以版权之名,图利益之实。

 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,有专家曾表示,图片公司保护图片作品的著作权无可厚非。在我国《著作权法》《侵权责任法》《著作权法实施条例》等法规中,对于图片作品、图片作品权属、作品使用、侵权责任等,都有明确规范,以商业目的使用权利不明的图片,或者在网上传播他人图片,未给著作权人署名,就可能侵犯他人的著作权或信息网络传播权,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。严格来说,只有得到了著作权人的授权,才能避免涉及违法。

  如果图片公司已获“专有授权”,未经其允许进行使用和传播,的确可能构成侵权。但问题是,俨然版权所有者的一些图片公司,本身却并“没有得到独家授权”。比如黑洞图片、国旗、国徽、商业公司LOGO等事件,都证实了视觉中国并不是像其声称那样占有版权。这也意味着,一些图片公司所谓的“版权申明”,实则已经构成了对他人版权的侵犯。

  今日上午,资深媒体人王志安发微博表示,视觉中国的问题不在于他们起诉他人索赔价格不菲的版权费,而在于他们的版权来源是可疑的。正规版权索赔多少钱都是正当利益,只要法律支持。但没有版权,冒称自己有版权,或者其实是无效版权,然后拿过来去盈利,这个就不是正当维权了,它属于欺诈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过去5年,中国新媒体产业发展快速,自媒体对于图片的需求量更以成倍的速度在增加。图片市场或将掀起继文学、视频和音乐之后的下一个版权风暴。

 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,2019年中国微信公众号数量超过2000万个,微博活跃用户超4亿,头条号超过100万个,已经形成庞大的群体。但大家对于网络作品像图片的使用来源基本都是基于搜索引擎搜索,对图片来源不是十分清晰,容易引来版权碰瓷的问题,给靠专业打官司、连恐带吓方式向企业获取高额赔偿为主要盈利模式的企业得以生存。

  艾媒咨询分析师李松霖认为,舆论对视觉中国一边倒的质疑,来源于行业里面积压已久的版权碰瓷现象,即某些企业利用技术手段搜索网络上未授权文字、图片、视频等作品,并交易获取作品版权;在缺失明确版权提示的情况下,对疏忽使用这些作品的企业提出高额索赔,而基于较为高昂的诉讼成本,一般公司都只能妥协。因为这种被各行业普遍誉为“版权碰瓷”的行为能带来大量收益,所以像视觉中国这类企业以及对他们的质疑声是普遍存在的。加上此次还涉及了黑洞、国徽等社会公众属性的版权问题,包括视觉中国在内的类似商业模式,如果不能彻底纠正传统盈利模式,恐怕很难赢得公众的谅解。

  正如新华网评视觉中国风波所说,作为国内有影响力的图片网站,视觉中国必须调整“视距”,把目光聚焦在给用户提供优质的图片服务上,并依法维护好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。希望跟视觉中国有同样行为的公司能引以为戒,莫把版权变霸权,这样的做法不合理,也行不通。